这个星期过得不太平。
在明星们纷纷与品牌割席的同时，很多人企图通过谩骂、举报、施压等各种方式，让品牌们去跟一个脱口秀演员割席。
他们的理由是：“杨笠挑起性别对立！”
我困惑——所以你们解决“对立”的方法，就是让“对面”的人消失吗？
去年我看到《新京报书评周刊》写：
“杨笠的遭遇也是大部分女性共同的生活经历。可以说，女性在公开场合发声遭遇贬抑的事件自古有之，让女性闭嘴更是父权社会的一贯传统。”
当时我就非常触动，因为我终于看到有人说出了我长久以来“能够感知、却无法表达”的感受——“女性在公开场合发声遭遇贬抑”。
所以，我也想分享一下自己的经历。
不是什么惊人的故事，相信你也能在里面找到自己的影子。这篇文章没有配图，没法配图。我放大了一点字号，希望能缓解你的视觉压力。
### 01
大学毕业刚在杂志工作时，有一个男同事——我们暂且管他叫 J ——他微胖，很白，对所有女生都很体贴，平日嘘寒问暖，一起出门会帮忙拿包和开门。在业务上也很愿意给新人建议，尤其是女生。
但有一次下班时，一位女同事婉拒了 J 帮忙拎包的请求，当晚，J 在网上跟我说，这个女生，一定是同性恋。
我问他原因，他原话就是：“因为我对她好，她不领情”。
很快这件事就传开了。而其他男同事，包括杂志社领导在内，对此不以为意，还经常拿此事开玩笑。那意思仿佛就是——你只要是个“真正”的女人，就不可能不需要男人的帮助。
后来有一次媒体同仁们聚会唱 KTV，聚会结束后 J 送一个女同事回家，路上动手动脚，女同事破口大骂。当晚 J 就各种私信同事抱怨自己被冤枉，而很快，办公室又多了一段传说，说这个女同事自上大学开始就是“公交车”了。
听到这里，你肯定会说，J 就是个人渣。
但 J 并没有攻击所有女性。相反，在很多人眼里他是个大暖男。他愿意聆听，喜欢分享，和女孩吃饭总抢着买单，聚会时能关注到角落里的实习生小透明。
他深谙如何表现得像个“绅士”。我印象中他甚至为此写过一篇文章，批判如今的男性越来越不懂得和女性“共情”。
他单身，有一个从未真正在一起却爱了十年的初恋深埋心底。至于都深埋心底了为什么我会知道，因为他跟每一个女生都单独说过一遍。
选题会上他也很热心。他常常对实习生说：“这个选题不错，但有操作难度。”
实习生有点不知所措，还没来得及接上话，J 又会紧跟了一句“不用担心，我会帮你”。
同样的还有，“这个采访对象不会搭理你的，但没关系，我可以帮你联系”……
我不知道当时有没有同事留意到——他的建议，都是提给女生的，而他的帮助，总以贬低为前提。
### 02
过了些年，我跳槽到一个公众号，团队很小，同事年轻，我很快跟大家混熟。
同事里有一位负责运营的男生，我们姑且管他叫 L —— L 瘦瘦的，声音很小，和和气气。
有一天，某 App 因为对女性用户区别对待，而爆出巨大争议。我跟另一个同事争了几句。L 没有参与争论，但发给我一篇他认为中肯的分析，说：
“虽然有点长，但我觉得你能够看懂。”
听到这句话的头 0.5 秒，我觉得他在夸我比其他人聪明，而 0.5 秒之后，我怀疑他是不是在暗指他对我的阅读能力预期很低。
我心存不爽，想要开个玩笑小小的报复回去，于是也找了一篇文章发给他，并说：
“虽然有点长，但我觉得你有耐心看完。”
话一出口，就有一种输了的感觉。
我和 L 都知道文章太长没人看。
只是在他眼里，一个女生看不完，大概率就是因为不够聪明。
而在我这个女生眼里，一个男生看不完，就只是看不完而已。
### 03
接下来这个故事的主人公，是我非常在意的朋友，我们暂且叫他 H 。
H 在认识的人中，是男神一样的存在。从外表到身材，从履历到个性。如果你待在他的附近，总能听到有女生甚至男生轻轻赞叹：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人！
我跟完美的 H 先生做了很长时间的工作搭档。H 任劳任怨、彬彬有礼。下班后大家热火朝天地喝酒扯淡，他总在一边笑着看着，礼貌应和，结束时买单并确保没人醉倒回不去。
但我观察到一个微妙的现象——聊天时，同样都是分享些奇闻异事，如果是男性说的，他的反应就是：“哇真的吗？太神奇了吧！”
而如果说话是女性，他的反应就是“不会吧？怎么可能呢。”
这几句“搭腔”的话，我以为没人留意，也觉得不算重要，于是埋在心底数年。每次重新看到，或偶尔想起，我还会有些自责——你怎么可以对自己的朋友这么苛刻？你怎么可以这样评判大家眼里的大好人呢？
直到今年年初，我和另一个女性朋友聊天时，她细致描述了饭局上的某个口碑很好、人很体面的年轻男性对待男女说话的微妙差别，我才终于鼓起勇气问了一句：你觉不觉得，其实 H 也时常这样。
她猛点头。
搭档这几年，我跟 H 在工作上有过争执。事后我们和好，对彼此表达歉意。
我说，我很抱歉，但我依然认为（在这件事上）我是对的，我们换个时间再讨论一次吧？
而 H 的反应就跟他在饭桌上一样：不会吧？你还在生气？
不得不说，那一瞬间，我终于生了气。
### 04
这三个故事都非常平凡，里面的主人公没有任何对女性的恶意（也许第一个故事里的 J 有）。总之，他们绝对不是在杨笠风波中言语粗鄙的那些男性。
而恰恰就是因为他们平凡普通，甚至善良优秀，又恰恰对这个权利倾斜的世界习以为常，所以他们很有可能（请注意，是可能，不是一定）对女性表达过贬抑，而完全不自知。
如果说施加在女性身上的暴力毕竟是个例（虽然我认为那早就不是个例了），但这种无意释放出的贬抑呢？
这些公共场合里漫不经心的贬抑，简直铺天盖地。否则杨笠的一句“男人如此普通又如此自信”，又怎么可能获得那么广泛的传播和共鸣。
所以你问杨笠到底有没有挑动性别对立？
我认为，她没有。
她只是说出了一个观察，一个足够引起女性广泛共鸣的观察而已。
### 05
最后我想说，我认为杨笠不可能，也不应该对当下社会广泛的对立情绪负责。
简言之，她如果因此而失去工作机会，是令人齿寒的。
很多人都说，杨笠对男人的形容以偏概全，不是所有男人都这样，所以这种形容就应该被消灭。
但恕我直言，如果夸张的表达是应该被消灭的，那克制的表达就是可以被漠视的。
举个例子，我相信很多人都体会过这样一种委屈——
就是当你希望跟某人或某些人（伴侣、父母、同事……）表达你的不快，提出你的诉求时——你克制的表达得不到回应，你认真的申诉被说成是“至于吗”，你在他们面前暴露的弱点还成为了他们贬损你的论据……
你是不是只好增大音量，增加频率？你会不会尝试加入一些嘲弄和玩笑化解自己的尴尬？你是不是最终难免失去耐心，开始宣泄情绪？
而如果此时对方暴怒，斥责你“有问题不会好好说吗”？为什么要“挑起对立”？
请问，此时此刻，你会不会倍感委屈？会不会想问，是应该怪我不该提，还是怪你没有理？
更委屈的可能是，如果你因为害怕对立而收起了锋芒——你很有可能，会再次陷入得不到回应的循环里。
这就是我在前面说的：如果夸张的表达是应该被消灭的，那克制的表达就是可以被漠视的。
一个真正不希望性别对立的人，绝不会在自己受到攻击、场面一度难看时才跳出来骂对面的人挑事儿。
Ta 会一开始就认真聆听，Ta 会共同努力去解决问题——如此，Ta 才不会在众人都为一个段子而开怀大笑时感觉自己被针对了，Ta 会和你我一样，笑得开心。
以上就是关于杨笠，该为性别对立负责吗？的全部内容了。
